家史及回忆
横 山 头

---丁士遴 〔01年08月11日〕---

       “横山头”这是一个古老的、富有传奇色彩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 她曾是我们祖辈发祥繁衍的‘襁袍’之地。

        老杭徽公路自东向西进入山区的开阔地带后,穿过了于潜县境(现今的临安市是由介放前的昌化、于潜、临安三个县合成)。 公路的北边是于潜城区和金家畈毗粼。公路的南边,俗称南向,有着两座横向霸道的壮丽大山落座两边。东面的叫凤凰山,西面便是十分令人注目的宝塔山。宝塔山脚下有一条清流激湍的大溪向南直泻而下。凤凰山脚下有一条曲折缭绕的沿山小道,伸往南向尽头。这溪和路两者之间是一片富饶肥沃的庄稼田野,她叫横山畈。她和金家畈南北对恃形成了一派稻米之乡、桃源之貌的开阔风光。横山畈的偏东中央,有一个村落,她就是横山头。

        这个村落另有一个称呼叫阮家村,这是因为横山头还包含了路边山脚坎下的上张家村和下张家村。但习惯上横山头直指阮家村,故久而久之,人们忘掉了阮家村的称号。从公路边车站所在地的“ 镇郭头”出发,步上一段上坡路,便穿行在傍山坡的小路上。说‘小路’是因为它只能容纳两辆自行车 交会、三个人并行而已。沿山一侧乔木挺拔杂草丛生,走不多久有一棵百年老樟树挡道,其华冠之大及其扑向坡下的雄姿,直压得小路阴沉沉。特别是,在三人围的老树身上常贴有大红纸写的“天灵灵地灵灵,我家有个小儿郎,一夜哭到大天亮,过路君子谂一篇,平安睡到大天光。”有灵气?有鬼风?着实令人阴深可怕。路边另一侧的山坎下便是张家村,它们的屋顶就在行路人的脚下。在泥砂沙沙响的黄土路上约步行 三里,就到达横山头─我们的老家。

        老家,这是多么动情的称谓。事实上我们的祖籍是安徽潜山县丁家庄,是我们祖父丁玉堂于明清朝代虎锯横山头创下的家业。而我们小一辈,谁也不曾长留久居过。但,抗日战争期间我们全家在这里和老 家爷奶哥嫂们渡过了苦涩而又温馨的八年。我现在伏案寻思,正对着那段时期的回忆。从沿山路“和尚岭脚”的岔道上,面对宝塔山进村口,就可望见全村风貌。首先进入眼帘的是右边的‘ 大屋里 ’。这是老家人对 祖父兄弟的厅屋妮称。他家良字辈也有老七、老八之多,也正是现在七忠、保养的老家。左边的厅屋是金泉家,安徽老家人的晚辈。左面中间那一幢,也是祖父另一个兄弟的厅屋,我们只知道称谓‘可贵家里的’。右面中间的房子,是吴应兴(音)家,他家有位绰号叫“ 洋鬼子”的,和我们很亲近,三天两头来我家。谈 笑风生。他的儿子陈成发是我们小同学。从吴家再向右拐个弯,直对着的又是一家祖父兄弟的厅屋。我们俗 称‘小狗’家。他也是良字辈,恰只有孤独一人,抗战后没多久即过世。后来龙祥二哥应原长辈之约,继承了这房家业。遥望整个村子不下百户人家,主要有丁,汪,阮,张,盛等家。都是安徽人。老家,也确实是老家,宝塔山金字面的山脊下留有我们祖辈的坟莹。

    大块大块的鹅卵石砌成的村间小道挨家挨户串连全村。左顾右盼走到村中,有一小空地,是农活的周转场地。这里有个岔道,可左右拐进。从这里急转右弯左走去,经过汪家的厅屋。即汪朝雄、汪凤祥的 家。随即可以看见我们老家的院落了。她由一条小弄隔离了其它粼舍。这一条小弄与门前的村道以及西面的小溪坑和北面的大‘稻坦’形成了一个大院围子。也即是一个大院落。 沿着村道围墙向前百步就到了老家 门口。这是一幢经历了八九十年的风吹雨打依旧巍然挺拔的老房子。这是一座典范的宅院,虽不及庄院之宏伟,恰也有些许气魄,可不违言是同村之最了。正因如此,在抗战期间曾先后驻扎过国民党部队军部、团部、 特务头毛某的驻地、盐务局电台驻地、陆军医院,以及部队的达官眷属。更有传奇性的恰恰是楼上西厢常驻有地下党的联络人员。(另篇)

        两闩红漆斑剝的寸板大门终日敞开,跨进门坎横向有一排门廊披屋,常堆放些稻桶、担车杂物。面前是一块平坦的空地,足有半个球场大小,我们经常在这里游玩戏闹。空地右侧沿厅屋大墙脚,另有一道纵向矮墙隔离了墙那面的猪牛杂院。大门的左一侧也铺有一条鹅卵石道,正对着第二道大门。这是座石库大 门,它们足有两寸厚的门椁,小孩子是挪不动的。一尺多高的石门坎,倒可以当作石条凳坐用。迎面是个青石板构筑成的小天井。石板砌的落水沟四四方方约有一二尺深,小孩跨过它得要十分当心,不过可以绕着两边厢房的屋沿而行。抬头看,两层楼高筑的瓦沿,只见到方方正正的一快青天和下面的三间两厢一后轩的厅屋。站在堂前,可以 一下看出那些梁柱上雕刻的牛腿是演绎“三国”的人物,缕花的门窗格子份外醒目。可惜年久风化漆色剝尽 ,失去了当年旺盛期的风采。堂前的地面是古老的石灰胶铺成,长条画桌上中轴、对联从楼板下挂,八仙桌、太师椅、两侧茶几座椅一应俱全。在中墙的右首,挂着爹爹穿着黑色缎子马挂正襟危坐的画像。母亲曾诚挚地说这是前人高手所画,十分逼真。左右两间大房间是由砖墙砌隔。左手为客房,右手是堆放稻谷、大酒缸、 农具等用房。向左穿过厢房间的甬道,一侧便是楼梯过去几十年叫顺了口仍然称谓‘新房子’。新房子也确实有别于老房子,从格式到摆设都有新朝流的气息。倚老屋西墙而建,座东朝西,厅堂正中挂了一幅“朱子家 训”中轴,两边的对联竟是邹家华(当时教育厅长)所题。对面是一溜带玻璃窗的排门。跳下廊沿是长型小院落,有一株已能结果实的樱桃树,因而此处顶诱人的。傍溪坑而筑的女儿墙,墙头波浪起伏很有诗意。这里已是老家西边的一隅之地。转过身再往东面走,渡过酒香的右厢甬道,也有一道小石库门,跨进去便是厨房了。这是一个很大的木结构平屋,有三座灶台四五张方桌,还有一个倚墙的小天井。开饭的时候这里热闹极了,大房二房加上我们杭州来的一大堆,连帮工佣人算在一起,多的时日总有二三十人,分灶做炊一同用餐。厅屋北墙外和菜园子的矮围墙夹成一条小通道,这是由厨房通向小溪坑的必经之路,担水淘米洗菜都仗这条小溪,也是我们戏水的好地方。隔溪可望到我家的莲子田。站在齐膝的溪流中,面对一片盛开的荷花,踩水唱歌多么消遥自在!

        厨房的南面边上,出小门是一个牛羊猪舍的世界,空地上小鸡叽叽喳喳。厨房北面也有个小门, 门外是一大片菜园地,三等分隔各主种植,大二哥家的、还种有很多桑树,用以养蚕结茧。我家由老时料 理,吃的瓜果蔬菜竹笋全在这块地上供给。走出菜园边门,连结东墙外小路。从小路北走,超越菜园围墙 便是一大片“稻坦”地。周边有牛踩稻草用作做草纸的坑和操作棚。晒谷、放羊也都用这个场地。我们进城往往不走村口大道,“稻坦”北面就有一条小路可穿行田畈之间,从张家村上路进城,要近得多了。

        现在我们再到楼上去看看。上了楼梯口这边西南厢的楼房原是二哥嫂所住,他们搬迁小狗家后这里就成客房了,“杜先生”曾长住此“养病”。北边房也是客房,因进内房要穿它而过,习惯上成了过道。 但它几乎成了我们□望的好地方。从北边窗口向北眺望,巍峨的天目山淡淡地在蓝天白云中横空而立。近观 于潜城廓的炊烟,此起彼落弥漫在连片橘黄菜花之上,别有风光。走进南边大房间,这里除了一张大板床铺外别无它物, 但它是一处极为重要的纪念碑,爹爹丁玉堂在就这里谢世。东南厢楼房是琏姐所住,此外我们全住在 东面大房间。这里有我们全家的生活资源,更有可以藏密的谷仓。记得有一个晚上,半夜时分我和母亲不约而同惊醒,扑在东边大窗坎上看那满天霞光,窗口、身上都映照着绯红的光辉。我们不知所以,母亲撩起衣襟, 用右手往空中来回摆动,口中谂谂有词:财气进门来、财气进门来,至今也不知有何因果。

        有一个最好玩的去处,那就是‘大河边’。叫做大河实是大溪滩。天目溪水由此而过直奔分水桐庐。要去大河边必须跨过村西口的青石桥绕过牛混塘。叫青石桥并不是拱形桥,而是两块石板横跨溪沟而已。站在青石桥上,向南可眺望三里开外形似弥来佛的“地风 山”,它遥对天目山攔断去路,挡道横座,大路在它脚下沿山绕道而行。出于这段路上,时有清风从山缝中吹出来,故而俗称地风山。再向西望。近在咫尺的宝塔山和那雄姿巍然的古塔似乎举手可及。青石桥两侧,左边是二哥家的莲子茭白塘,右边是我们的莲子茭白塘。移步绕过专供牛混圹的水塘,走上一条曲折幽静的细沙小路,穿行在翠绿茂密的庄稼地中,经过我家的‘西边园’菜地,再穿过我家的水碓作坊,约行千米就到了一片滩头大草地。这里才是青少年的乐园。游泳洗澡;打滚翻筋斗、玩棍棒;捉鱼抓蟹、偷闲躲懒;真是个实实在在的自由圣地。但也有危险的时候,记得有一次我和可取在大河里做了一个鱼坝,每天都可有几条杂鱼捡回佐餐。可有一次,当我们正淌水走近溪中央的鱼坝时,忽然水色泛黄!这是爆发洪水的信号,还未来得及撤离河 床,大水已扑上胸襟。说时迟那时快,人已站立不稳了,我俩处在生死一搏之际,相互抱扶着顾不上浪 头打在脸上挡住了视野,坚定地轮换着一人走一步,你站稳了我挪脚,我站稳了你跨步,如此移动了将近半个多小时,终于躺倒在已被水淹的草地上,彼此脸色苍白、气息微弱、四肢无力,好几天没有回复过来。鱼 坝完了,人没有完,乃不幸中之大幸啊!!此险遇一生难以忘怀。

        过河到坟山上去。河床约有百来米宽,溪水清彻得见卵石、游鱼。涉水过河有一点难度。水流激湍、脚底溜滑,必须稳妥迈步方得平安无事。我们几乎每次都不脱鞋,裹履而过省事省力。在对岸溪滩上行走另有风味,一人多高的毛草野蒿,真当是穿梭在青纱帐里。走上山坡在宝塔下金字面的半山脊上一字排列着祖宗的坟墓。个个青石板立面,双石柱高墓碑,□穆凛然。这些都是爹爹从老家迁移过来的先辈亲骨。而爹爹自己恰是遵照他老人家的遗愿,在南门小路头与好友‘曹富友’(音)合葬。我们全家曾寻去祭过坟。记得造型佈局稍有品鹎。胜于埂跤坟山。如今世道变恰醺尽趼匾墓址已难觅了 跽獗叻厣接也嗌焦道铮屑阜痔锏兀褂屑讣洳萆帷U馐俏壹椅侠矸厣剿福⑼懈陡患业杌褂谩>褪谴诱饫锏男÷放郎仙, 就可到达山顶── 宝塔胜地。这塔身外围直径约三米左右,内空不能攀登。记得有年五哥从敌后潜回老家,曾伴同到此一游,留下了美好的回忆。

        站在宝塔山顶,每每倚山向东展望,这边风景特好!放眼四眺‘横山头’一揽无余。天高气清风和日丽,但愿人间长久美好!!!

        古人云:
“俯仰之间以为陈迹,犹不能不以之兴怀,情随事迁,修短随化,终期于尽,感慨系之矣!”(摘录兰亭叙), 进入八十年代,改革开放的步伐踩遍了大江南北,上张家村下张家村阮家村全迁上了沿山 一带,并纳入了于潜镇的版图,农民转为城镇居民,“横山头”像是位完成了历史使命的老汉,佝偻残缺的身影,逐渐地,伴随肥沃土壤一同消逝踪迹。

       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,如今这个“横山头”村庄已经不复存在了,一条南北向的公路在村庄的遗址上穿插而过,据称将是‘桐于线’高速公路的基础。在杭徽路上又架起了另一座宏观的一级高速公路,并且跨越凤凰山、张家村,向西横空直上云霄! 没有了翠绿庄稼,没有了明清老屋,没有了田园风光,留给人们的只有美好的遐想!!

西 +


Posted: Aug. 10, 2001.